湖北教师招聘网 精选 法国教育一直是欧洲教育的标杆之一，作者作为一名旅法汉语教师，在法国教育系统工作十五年，既经历过法国教育的辉煌时刻，也经历过法国教育如今面临的困境，教过法国小学生、中学生，甚至大学预科生，生动地向我们讲述了她眼中真实的法国教育。
文字丨苍碧编辑丨Lulu
几个星期前的周五，我刚刚下课，独自留在教室里，抑制着喉咙里的不适，忙着上传本学年各个层次学生的学分。
前不久，一位倒霉的法国同事不小心离开教室，忘记关电脑，这给了班上高中生可乘之机，短短十分钟内就偷偷篡改了老师的电脑系统，部分学生的成绩从0.5分暴涨至15分（法国满分为20分）。
与一次考试决定一生的制度不同，法国高考成绩包括校内校外各种考试的成绩，其中校内成绩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学生整个高二、高三前后学期的成绩和老师评语将直接决定他们高中毕业后的命运。
事发后，办公室里的法语老师们都被学生们的大胆行为“惊呆了”。高中生敢于违法乱纪的“罪行”也让我谨言慎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利用半天课外时间留在学校，迅速把所有学生的正常成绩上传上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我还在电脑前埋头苦干的时候，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几个半大一年级的学生出现在教室门口，愤怒地抗议我的成绩太差。
面对几人的言语攻击，我哑口无言，处于劣势。好不容易处理完这群学生，我转身锁上了教室。心里很不安，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那男生恶狠狠的眼神。
回想起十五年前成为一名小学教师的日子，我的心里感到无比幸福、无比喜悦。
那时，我刚踏进校门，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学校的东西南北，就被一群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小人儿热情地抱住，围成一个圈。两个小女孩甚至还穿着旗袍，戴着竹编草帽，给这场短暂的“迎新会”带来了十足的仪式感。
初级汉语教师
我年轻时从未想过当一名教师，更没有想到随后的几年里，我从小学教到初中，从高中教到大学预科。深耕法国教育行业，我不仅成为法国南部地区最早的汉语教师之一，也遭遇过各种挫折和挑战。
法国媒体报道
说实话，在法国当老师就像是“为爱而工作”，每个月的工资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如果不是真的热爱教学，你很可能坚持不了15年。
法国公立学校“冒险”
在电脑上整理完学生的成绩、布置完作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黄昏时分走出了学校。
我曾在法国教会学校任教，但这是我第一次在法国公立中学任教。接手五个月后，我突然发现，这里大部分学生根本不懂什么叫“尊师重教”，跟老师说话就像放鞭炮一样，彻底体会到了法国的“自由平等”。
学生的学习成绩普遍乱糟糟的，各科成绩都很差。有一次，我教一个高中生写“英”字，让她在旁边写一段法语注释。结果她却转过头来问我法语的正确拼写。这着实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惊——她连母语都学不好，又怎么能学好汉语呢？
除了课业知识薄弱，学生基本的抄写能力也一般。有一次，法语老师的电脑坏了，就让学生手写笔记。没有数字化系统就学不了的新一代法国人，拖了20分钟，只抄了十行。要知道，抄写笔记可是小学生的基本技能。
我并不介意自己抄得慢，毕竟，帮助学生学习是老师的职责。但没想到，当我费尽心思把课堂材料复印好分发出去时，我刚转身去写黑板，学生们就把它们揉成一团扔来扔去。他们都笑了，完全无视我冷酷的脸。
偶尔有两个优秀好学的学生，看到我花时间严加管教、重复基础知识，他们也只能无奈地等待，渐渐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这所高中在法国排名中等。我无法想象法国排名垫底的公立高中会是什么样子。
法国的秋天夜来得越来越早，四周早已昏暗，路灯昏暗，几位老师聚集在教职工停车场，抽着大烟，低声交谈，表情严肃。
我向他们挥手致意，很法国式地说了声“周末愉快”，然后坐上小车回家，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出头三尺”，给学生们的学习加点“料”。
下班后的堵车中，我突然听到收音机里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就在今天早上，我正在努力工作时，一名22岁的青年男子持刀高喊宗教口号冲进法国北部阿拉斯的一所高中，杀死了一名法语老师。他在校园实施暴力时，其17岁的弟弟就在现场不远处。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新闻，感觉喉咙堵住了，心情开始低落。在法国教书的短短15年里，我目睹了越来越多的校园暴力事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法国老师打分前都要看学生的表情，如果学生对学习不感兴趣，法国教育部就会反唇相讥，认为老师的教学方法不对，不懂得根据学生的水平进行教学，引导学生的兴趣。
然而，我们越是不想增加学生的学习负担，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反而会让他们停留在基础水平上，无法进步。因此，大多数法国学生虽然学了七八年的英语，却依然羞于开口说话，有的学生甚至听不懂简单的英语对话。
新一周的周一早上，我回到了高中。虽然阳光明媚，天气温暖，但校园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校门口站满了持枪宪兵，令人心惊胆寒。在校长召集的教职工大会上，作为一个新人，我突然意识到了这所学校的不同。
学校里，阿拉伯裔和非洲裔法国学生占大多数，其余的白人则是来自东欧和乌克兰的移民，纯种法国学生非常少。
随着法国新移民的不断增多，法国在上世纪80年代实行的优先教育区政策（zone d'é）已愈发不合时宜，本土法国人开始认识到区域划分的政策漏洞，纷纷逃离教育资源匮乏的郊区，前往巴黎市中心的顶尖公立学校就读。
如今的法国公立学校已不复30多年前那种统一、高水平的教育质量，而是逐渐出现分化：来自富裕家庭、资源丰富的学生集中在同一地区的“好学校”；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则集中在普通的“坏学校”，各自完成从幼儿园、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的教育循环。
近年来，大量非洲裔、阿拉伯裔学生占据法国普通公立学校，他们大多基础薄弱，宗教情结浓厚。进入高中后，一些女学生逐渐抛弃牛仔裤和运动鞋，穿上宽松的外套，戴上围巾。面对老师的劝说，她们仍辩称这是时髦的装扮。
会上，一些老师开始哽咽，诉说着周末的焦虑。校长很懂事地点点头，告诉大家，发生意外不要逞英雄，学校不会责怪逃跑的老师。
听着大家的抱怨和担忧，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我在法国当汉语老师十五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飞翔卷轴的教会学校
作为这所公立学校的新人，我不禁感叹这里的学生与我以前工作过的天主教学校的学生是如此的不同。
在法国，一些无法搬家但又不想进入公立学校系统的家长，往往会自掏腰包把孩子送到半私立的法国教会学校。这些教会学校部分资金由政府提供，可以提供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全方位教育。
校友
由于与政府有契约协议，法国教会学校的学生不仅有免费书籍，而且在16岁之前还享受义务教育，但这些宗教学校的校长却拥有选择学生的绝对权利，以及解雇教职员工的权利。
拥有一定自主权的教会学校在学费方面也存在很大差异。廉价的教会学校只需要几十欧元的报名费，但一些大城市知名的天主教学校学费却涨到了2000欧元以上。受制于法国悠久的宗教历史背景，法国大部分教会学校奉行精英教学。因此，大多数法国教会学校都更加注重中学生的学习成绩，以提高教会学校的形象和知名度。
数据显示，仅占法国教育体系17%的教会学校，却直接占据了2023年法国百强最佳高中榜单的60%。其中，巴黎圣让德帕西和圣路易德帕西的三所教会高中在今年的高考中创下了新纪录，不仅通过率达到了100%，优秀率更是达到了100%。
我之前任职的教会高中在法国2295所学校中排名前150名，成绩好、学费高也意味着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法国中产家庭，基础知识扎实、行为举止文明。
但很少有人知道，教会学校成绩优异的背后，是连年实行的严格淘汰制。教会学校高考人数较少，一般维持在50-250人左右（公立高中300-500人）。虽然政府明文规定不准淘汰学生，但教会学校为了保持优异的高考成绩，总是有各种办法层层筛选“苗子”。
尤其是在中考那年，一些著名的教会学校会开始大规模的“扫荡仪式”——中考平均分和在校成绩低于13分的学生，将被分配到职业高中，理由是为后来的外来人才腾出高中名额。（法国的计分规则是10分及格，12-15分优秀，16分以上优秀，满分20分。）
一些顶尖教会学校会给高中生提供大学预科考试的试卷。如果学生没有学到知识点或者考试成绩不好，那不是老师的错，只能怪学生自己没有尽力。因此，即使学生幸运地通过了法国高中的入学考试，也很难进入高二，有时甚至很难进入高三。
教会学校“提高”分数的压力也传到了老师身上。我以前教会学校的同事大多冷酷无情，在公共场合大声喊分数，说一些难听的话。
有些老师喜欢每周进行突击测试，有些老师喜欢当众公布学生的成绩和排名，用各种方式激励孩子们不断“冲刺”，取得高分。法国高中通常周三下午放假，但在排名靠前的学校，这种制度名存实亡。看不到学生休息，只是在课堂上努力做模拟考试。
压力重重之下，一些不忍心看到孩子深陷成绩不佳泥潭的家长，会想尽各种办法讨好学科老师，表面上逢年过节送鲜花、香槟、巧克力，暗地里却要求学校里的老师以更高的工资给自己的孩子做课外辅导。
孩子上教会幼儿园一年级时，我看到几位法国妈妈在学期末给老师送豪华包。到了二年级，这些孩子就被分到有好老师的“尖子班”。法国妈妈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对孩子的学习“严加管教”，力争把孩子送进“尖子班”。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法国尖子学校的威力。
教会学校的补习风潮也随着“送礼风潮”愈演愈烈。笔者曾遇到一位“狠心”数学老师，他特别喜欢做课外辅导赚私房钱。30多个孩子的班级里，有20多个孩子长期跟他上补习班，收费每小时50欧元。他不会明确要求学生找他，但被他教过的学生会经常“告诫”新生要放低姿态，主动联系老师找他补习，以此提高课堂成绩。
法国老师的工资很低，教会学校老师的工资比公立学校老师低7%。因此，面对富裕家庭的学生，一些教会学校老师很容易心理不平衡。数学老师的班上，如果有学生不参加辅导，那一年的数学成绩全是赤字。
但法国人对此习以为常。他们认为学生是自愿付费并寻求老师指导的，老师也是付出劳动的，收取辅导费是理所当然的。我曾经任教的教会学校校长反复向家长强调，学校只是提供课本知识和学习技能的地方，管理孩子、进行道德教育才是家长的责任。
因此在教会学校，老师一般只负责教学和成绩，学生的私生活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不愿意花时间与学生交流，更反感家长预约面谈，认为学生的心理问题应该用钱、看心理医生的方式来治疗。
这些教会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似乎很少考虑过学校教育到底是什么，是通过知识教会人们如何做一个好人，还是仅仅传授课本上的知识？
十五年前，我刚当老师的时候，就渴望自己能像女骑士一样，手握利剑，独自征服世界，以为教育是改变一个人出身、命运、家庭环境的最伟大的救命锁。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和阅历的增多，我越来越觉得家庭和环境很重要。虽然教会学校的学生比较好管理，也让我少操心，但我还是决心离开十几年的教会学校体系，去法国的公立学校读书。
看不见的起跑线
近年来，教会学校日益受到青睐，但公立学校依然是法国教育的绝对主流，法国顶尖的公立中学甚至能以优异的成绩与教会私立学校相媲美，依然一如既往的优秀。
2023年法国十佳高中榜单中，80%的学校都是公立学校，法国预科和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前列始终徘徊在历史悠久的顶级公立学校——“大路易”和“亨利四世”之间。
这两所学校大概有80%的学生可以顺利考入法国的精英大学，也就是说，只要考入这两所学校中的任何一所，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法国的顶尖大学。
很多华人妈妈尤其钟情于亨利4这所顶尖公立学校，仅仅是因为学校开设了中文预备班。
学生中文作品
很少有人知道，汉语在法国也是一门“必修课”。
早在2008年，法国教育部就将汉语列为法国学生的选修语言。除英语外，进入初中的法国学生还必须学习第二门外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俄语、汉语，或普罗旺斯语、科西嘉语、加泰罗尼亚语等方言）。高中阶段，他们还可以选择第三门外语（传统上是拉丁语或希腊语）为高考加分。
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法国目前有593所初中和高中3.3万名中学生，24所小学4200名小学生。学习汉语的学生数量比一年前增加了13%，比十年前增加了400%之多。上世纪80年代，大多数法国学生会选择汉语作为第三语言，但现在大多数学生都把汉语作为第一外语和第二外语的必修课。
中国学生通常在高三的时候选择学习汉语作为第二外语，这样可以集中精力学习自己在学校需要努力的科目，并以此取得高分，提高大学期间的汉语总分。
不过，汉语考试也存在一些不公平的地方：有些考官对中国孩子特别苛刻，法国白人学生很容易拿20分满分，但亚裔想拿满分就比较难了。曾经有一位中国女孩，虽然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但因为听不懂考官的法语中文，考试时愣了一下，只考了12分，离满分还差得远呢。
由于当地城市政府文化部规划和预算的限制，尽管近年来选择就读汉语课程的法国学生数量迅速增加，但除了一些大城市财政较为充足的公立学校外，其他能够提供汉语教学的法国公立学校数量仍然有限。
优质教育资源在世界各地都十分稀缺，法国也不例外。然而，法国教育的两极分化现象却愈演愈烈，除顶尖学校外，大部分法国学校的教学质量近年来都严重下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