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津市消防支队开发区八街中队消防员张梦凡来说,这个夜晚将是他一生难忘的夜晚。 因腿部受伤而被要求留在值班的张梦凡看着战友们做好准备和集合,出动的消防车一如往常吹着笛子呼啸而去。
8月12日晚,第八街消防中队出动26人,造成8人死亡,18人不同程度烧伤住院治疗。 那天晚上,没有人回来。
爆炸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废墟,但生命却继续顽强地生长。 三年来,天港“8·12”事故核心区建成了临港生态公园。 八街消防中队受伤的同志也已出院或退伍。 两位遇难烈士的家属也通过体外受精技术成功迎来了宝宝。 新生。
但张梦凡却发现自己还没准备好告别。 他保存了所有与爆炸有关的物品以对抗遗忘。
天津爆炸中消防员张梦帆的“生存”与“重生”新京报“我们的视频”出品
八个人的名字
“李洪熙、梁石磊、唐子仪、刘程、杨刚、程远、紫青海、蔡佳源。”
第三次,八个人的名字被完整读出。 张梦凡心中松了一口气。 前两次,他只说出了八个人中的七个人的名字。 他的脊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越是想,就越是找不到那块缺失的东西。
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哪怕一次。 对他来说,记住这八个人的名字已经是本能反应了。
“不舒服,愧疚。别人健忘,但我不应该。” 这是2018年10月,张梦凡回到天津,瞻仰战友的牌位。 与之前相比,张梦凡发现天津烈士陵园里的东西多了很多。 人明显少了。 港口生态公园里没有爆炸的痕迹,一群群慢跑者和步行者从他身边经过。
即使没有去墓地,张梦帆也能从社交媒体上直观地感觉到,公众对“8·12”事件的记忆正在逐渐淡化。 “10月9日是中国消防日,社交媒体上不再出现有关消防的热搜。”
爆炸发生后,张梦凡还创建了一个QQ群,收集有关“8·12”事故的线索。 事件发生后一段时间,每天都有数百人申请入群。 群里,人们为消防员祈祷,分享来自四面八方的救援信息。 随着事情的发展,群内的讨论逐渐减少。 直到今年,QQ群基本沉寂了。 “几百人的一大群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死群了。”张梦凡说道。
2016年,张梦凡从街八中队退役。 在微博上,他有自己的实名认证账号,但个人资料中仍保留着“天津兵团开发区支队第八大道中队消防员”的称号。
第八大道中队
2015年8月12日晚的大爆炸后,张梦凡在第八街中队失去了8名战友。
9月11日,最后一个被找到的人是26岁的中队长梁石磊。 五个月前,梁石磊刚刚在家乡宝坻与未婚妻举行订婚仪式,当天就赶回部队。 “等我凯旋,我们选个好日子去民政局领证,好不好?” 这是梁石磊发给未婚妻的最后一条信息。
此次爆炸共有99名消防员死亡,超过了我国2005年至2014年消防员死亡总人数。
2015年8月13日,火点外两公里处,消防队员聚集准备进入火灾现场。资料图/摄影 彭子阳
张梦凡人生的前22年,一直把自己定义为“胆小的人”。 直到进入第八街中队,他也相信自己是站在队友身后的。
2010年,17岁的张梦凡应征入伍。 小学毕业照中,他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一脸苦相。
张梦凡参军的第二年,他的表弟张伟就开始觉得军旅生活让张梦凡的性格变得更加积极开朗,他开始出现了一些让他和同龄人更加亲近的变化。 “偶尔休息的时候,我会去逛街、玩游戏。”
2011年,张梦凡被分配到第八大街消防中队后,杨刚、李红喜等人陆续来到第八大街中队。 年龄最大的是34岁的指导员李红喜,最小的是19岁的蔡佳源,2015年加入队伍。其他人的平均年龄在20岁左右。
作为中队唯一的大学生,梁石磊戴着金属框眼镜,看上去很瘦弱,但身体素质却在队里名列前茅。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梁石磊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除了训练之外,梁石磊还会私下研究各种练习,并提出改进建议。
紫青海和刘程性格比较活泼。 在张梦凡的印象中,紫青海很聪明,学东西很快,考核时常名列前茅。 而刘程就是紫青海的“升级版”。 往往别人说完前半句话,刘成就能接下一句。
在第八街中队,警察平均每周出动四五次。 从救援、灭火到被困在井里的猫狗,消防员都必须在场。 张梦凡最惊险的警务经历是2013年五星级酒店火灾救援时。
2014年,第八街中队全体人员合影。受访者提供
由于缺乏经验,张梦帆和另一名队友戴着防毒面具抬着遇难者尸体,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在老班长的带领下,他们摸索着找水终于离开了旅馆。
那一刻,他真的在黑暗中感到害怕。 “作为一名消防员,你的身体本能不会做出让你感到恐惧的反应。往往是当你回去后仔细思考时,你才会意识到你面临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2014年下半年,张梦凡在一次跑步训练中摔断了腿。 他休息了半年多,被安排去上通讯班。 直到2015年8月12日,指导员李红喜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将他留在中队执勤。 按照军队惯例,越是危险的场景,就应该由张梦凡等资历较高的“前辈”顶替“后辈”蔡佳源等人。
他对此感到内疚,并不断对情况做出假设。 “如果我去现场的话,情况会不会更好?如果……”
出于对张梦凡体力负荷能力的考虑,领导曾建议张梦凡撤离到其他中队,但被张梦凡拒绝。
爆炸现场尚未清理干净。 由于有毒气体超标,张梦凡除了睡觉的时候都必须戴防毒面具。 白天,他帮助接待家人和媒体。 半夜时分,他常常会惊醒,怀疑这是一场梦。 宿舍里,床位空着,墙壁上贴满了玻璃。 “但是当我打开门时,总感觉有人还在房子里。总感觉他们还在这所房子里。”
“救赎”之旅
2016年上半年,张梦凡决定退伍。 第八街中队仍在维修中,就连被炸毁的窗户也暂时用绿色帆布遮盖起来。
与以往相比,张梦凡的退伍显得漫不经心、仓促。 他的大部分队友还在医院养伤,只有少数出院的队友来到八街中队门口与他告别。 张梦凡等人各自给倒下的战友敬了一杯酒。 “你们八个人,在下面好好生活,我们会照顾‘我们’的家人的。”
退伍第一天,张梦凡就开始准备自己的“探亲”之旅。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也是他退伍的原因之一。
他的旅程始于杨刚的家乡重庆忠县。 张梦凡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杨刚的父母,但他发现三人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不需要闲聊。 一种无声的纽带将三个人联系在一起。 杨刚的父亲沉默寡言,热情好客,把他从车站接回家。
听说张梦凡爱吃火锅,特地从县城带来了火锅。 晚上,张梦凡被安排睡在杨刚的房间里。 房间里还挂着杨刚用过的各种木工工具。 杨刚曾经酷爱木工,包揽了中队所有的修理和杂务。
张梦凡的到来,点亮了这个烈士家庭的孤独。 喝了几杯酒后,杨刚父亲的情感防线被打开,谈及儿子时他泪流满面。
从杨岗出发,张梦帆先后拜访了子青海家、蔡家元家、梁石磊家、李红喜家、唐子仪家、刘程家、程远家。
李洪熙去世后,他的母亲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妻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同时照顾老人和孩子。 2岁的孩子对李洪熙的死一无所知。 但偶尔,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消防车鸣笛声后,孩子会转头问妈妈:“爸爸回来了吗?”
半年后,张梦凡又多了八对“父母”。 牺牲的八名同志中,除了已婚的教官李红喜、已订婚的梁石磊、有女朋友的刘成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单身青年。
得知张梦凡从未谈过恋爱,烈士家属开始争先恐后地给张梦凡介绍女朋友。 “父母”也会真诚地对张梦凡说:“梦凡,不要总是活在过去。”
近年来,不断有女孩接近张梦凡向他表达爱意,但他觉得“他没有办法迎接他的新生活”。
张梦凡把这次探亲之旅视为自己的“救赎”。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死了,但我没有死。我的责任是照顾好他们。” 他把自己定义为生存意义上的幸存者,心里却不断回想起那个夜晚。
离开第八大道中队的生活后,每当遇到与天津爆炸有关的话题时,他都会在社交平台上质疑自己:“张梦凡,你为什么能活下来?”
2016年退伍后,张梦凡首次回到八街中队,并在8.12天津爆炸事故纪念馆与战友留下的荣誉证书合影。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别忘了
2018年5月,张梦凡在武汉找到了一份消防指导员的工作。 这是张梦凡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此前,他于2016年在天津一家连锁餐饮公司担任服务员,他坦言自己是希望了解这家餐饮公司的服务水平,并为未来开一家火主题餐厅做打算。
张梦凡告诉记者,在他的构想中,餐厅将会以消防为主题,餐具也会被设计成消防相关的装备,收入的一半将捐赠给消防员家属或相关公众福利组织。
他希望为死去的八位战友留下餐厅的一角,刻上他们的名字和故事。 “让每个来的人都可以拿到他们的东西,并且不要忘记它们。”
消防队的经历和八位战友的名字从未离开过他的生活。 在湖北孝感安店村老家,他的房间里放了一个衣柜,里面有军服、消防服、爆炸遗留物,还有100多张探望烈士家属的门票。
他有时不时拿出纪念品看一看的习惯。 “我希望多年后当我看到这些门票时,我会知道我去过哪里,遇到过谁,以及他们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
张梦凡保存的车票。新京报记者 刘一钊 摄
他真正对抗的是人类遗忘的本能。 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对媒体的反复表态中,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再波动,甚至逐渐麻木。
事故发生后,父母从未主动与张梦凡谈过这件事。 只有看到他再次受到情绪波动的影响,妈妈才会淡淡地说:“孟凡,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在看望烈士家属的过程中,张梦凡也听到了一些好消息。 两年前,蔡佳媛的母亲通过体外受精生下了一名男孩,子青海的母亲也于今年3月通过体外受精成功怀孕,并在康复两年后产下一对双胞胎。
张梦凡还看不出孩子年轻的脸庞和以前的队友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他已经想过等孩子长大了,再给孩子讲哥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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